阿旺次仁和父亲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2020年9月5日,55岁的西藏自治区农科院院长尼玛扎西在前往阿里的调研路上突遇车祸,猝然离世。
年轻时起,他就立志从事青稞育种事业。在这条道路上的35个春秋,他先后主持选育出了20多个青稞新品种,为西藏自治区年粮食总产量突破100万吨作出了贡献。
他原本将带着团队继续突破,却最终倒在了岗位上。
10月22日,记者与尼玛扎西的儿子进行了对话。
新京报: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阿旺次仁: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农科所的一栋小平房里,家里的经济条件不算好。上小学之前,我和表姐经常去捡牛粪当柴火,姐姐在家里烤了洋芋,上面撒一层辣椒,我们就拿出去卖,补贴家里的收入。
那时父母经常去内地出差学习,家里的亲戚开玩笑说,父亲是“飞行员”,我还当了真,后来才明白过来。我对父母的工作都不太懂,只知道他们是做农业的。
印象中父亲是个十分爱干净的人,经常穿西裤、衬衣,吃饭时总是在意地烫一下碗。他很节俭,一条牛仔裤穿了20多年。他的工作特别忙,周末几乎没空陪我。父亲每次出国,回来就给我带一些外国的硬币和圆珠笔,还会偷偷检查我的作业。他对我鼓励比较多,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那时我的理想也是当科学家,觉得动画片里化学试剂倒来倒去的样子特别酷。
我后来初中考上了上海的内地西藏班。因为火车没有通,机票特别贵,四年间,父亲除了送我去上学,借着出差的机会看过我一次,其他时间一直通过电话联系,高考也没有来陪我。他经常告诉我,成绩不重要,但是考试一定要诚实,不能作弊。
新京报:他对你有什么建议吗?比如是否有建议你选择农业方面的专业?
阿旺次仁:他没跟我说过,将来一定要成为什么样子,他期望我健康成长,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读大学是在中山大学环境科学专业,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从小他会给我介绍青稞的历史,但不会给我压力,让我去选择农业。
我也没有从事农业的想法,主要是看到父母下乡太辛苦了,寒暑假回来,他们还在出差,每次是十几天左右。我快高考的时候,父亲做了胆切除手术,后来又得了糖尿病,都没有告诉我。我无意间看到他身上的疤痕,他才开玩笑说,当时他差点挺不过去了,我心里特别后怕。
新京报:平常在家你们父子怎么相处?
阿旺次仁:平常我们都在家的时候,我们就聊天、看书,他偶尔会玩手机的消消乐。玩一会他就说,有个材料要去单位写。我们生活中的仪式感很少,父母基本上不过生日,三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那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我和父亲聊天就像朋友一样,也会相互开玩笑,他经常用英语跟我打电话、发微信,特意让我提高英语水平。父亲几乎没对我发过火,他总是性情温和,唯一一次发脾气,就是小时候我弄坏了他听英语的收音机。
新京报:在你看来父亲是怎样的人?
阿旺次仁:他是一个特别勤恳、做事认真、心地善良的人。他很爱管闲事。有一次我们去吃饭,下着大雨,路口被车辆堵住了,他就跑下去指挥交通。在街上看见有人提着重物,他就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一直跟我说,要懂得感恩,对人要真诚。他会跟我讲小时候家里贫困,用陶器换青稞的故事,他这一生都是想为家乡做一点贡献。我个人觉得,他是特别爱这个工作,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特别有意义的。
新京报:这几年父亲有什么变化?
阿旺次仁:有一次吃饭,我抬头看到父亲两边鬓角的白头发,突然感到他是真的老了。他以前总是很有活力。
新京报:他向你吐露过工作的压力吗?
阿旺次仁:他几乎没给我讲过他的压力。他有时候会讲,他有很多很多的工作没做完,还有团队里有很多优秀的成员,他会向他们学习。
新京报:你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场景?
阿旺次仁: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在今年7月26日,当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他来北京出差,我过去看他,我们一起吃了饭,聊了些家常的话题。父亲在饭桌上录了一个视频,他说“阿旺,happy birthday”,发给我母亲看。
新京报:现在会经常想起父亲吗?
阿旺次仁:有时候夜里我真的想梦见父亲,但最终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这一世跟父亲的相处,有很多的遗憾,也有许多来不及去做的事情。我爸喜欢山。我俩曾一起去爬山,他认识好多的植物。我曾经很想带他去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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